茶壶里的文字禅

行业资讯 2024-09-06 10:09
简介 文人吃茶,比不得四川人泡茶馆,也比不得广东人吃早茶。蜀中茶馆烟雾蒸腾,茶博士吆喝声与茶客们聊天声沸反盈天,热闹自是热闹,却不静;粤乡茶楼气味浓郁,肉包子小烧麦甜..

文人吃茶,比不得四川人泡茶馆,也比不得广东人吃早茶。蜀中茶馆烟雾蒸腾,茶博士吆喝声与茶客们聊天声沸反盈天,热闹自是热闹,却不静;粤乡茶楼气味浓郁,肉包子小烧麦甜点心外加肉粥皮蛋粥香气袭人,美味固然美味,却不清。更何况在香瓜子、花生米、唾沫星子、一氧化碳的左右夹攻下,茶成了配角,名曰吃茶,茶却成了点缀、借口、漱口水或清肠汤。而文人吃茶,却是真的吃茶,而文人吃茶中要紧的有两个大字:清、闲,这清、闲二字中便有个禅意在。

口舌之味通于道,这是一句老话。中国文人雅士素来看重一个清字,然而,若问什么唤作清,却颇有些子搅不清拎不清说不清,只能勉强借了禅宗六祖能大师的四个字,唤作虚融淡泊,若有人打破沙锅问什么又是虚融淡泊,便只能粗略地说,大凡举止散淡、性格恬淡、言语冲淡、色彩浅淡、音声闲淡及味道清淡皆可归入此类称作清,即老子所云见素抱朴,佛陀所云澹泊宁静,下一赞语则为雅,反之则唤作浊。如一身大红大紫花团锦簇披锦挂银,便是暴发的财佬而不是清贫的高士,甜腻秽浊满口胡柴,便是泼妇土鳖市井无赖而不是洁身自爱的君子,钻营入世情欲十足,则是穷酸腐儒小人之辈而算不得孤傲清高的智人,口嗜油腥荤膻如红烧肉涮羊肉烤乳猪之类,则只是久饥的老饕而不是入雅士之列的文人,下一字贬词,则唤作俗。

槛内之人如是,槛外之人亦如是,清人龚炜《巢林笔谈》卷一曾记有一寺庙盆树充庭,诗画满壁,鼎樽盈案,而寺中老僧盛服而出,款曲之际夸示交游,侈陈朝贵,便下了一句断语说:盖一俗僧也,而《居士传》卷十九《王摩诘传》记唐代诗人王维斋中无所有,惟药铛、茶臼、经案、绳床而已,则暗示他清雅之极无半分浊气,这雅俗之分正在其清浊之间,而这清浊之分则内在其心净与不净,外在其言行举止淡与不淡之间,这雅、清、淡正是六祖能大师所谓虚融淡泊,也正是神会和尚所谓不起心,常无相清净,习禅修道者不可不识这一清字,亦不可不辨那一个浊字。禅家多吃茶,正在于水乃天下至清之物,茶又为水中至清之味,文人追求清雅的人品与情趣,便不可不吃茶,欲入禅体道,便更不可不吃茶,吃好茶。所谓好茶,依清代梁章钜《归田琐记》卷七,并非在其香,而是在其清,香而不清,则凡品也,大概不是千儿八百一斤的碧螺春、君山银针,至少也得是清明时节头道摘来一叶一芽的龙井之类,而北方人惯啜的香片儿,过香而不清,南方人惯啜的功夫茶,过浓而不清,但难以人清茗之品而只能算解油腻助消化的涤肠之汤了。

得一清字,尚须一个闲字。若一杯清茗在手却忙不叠地灌将下肚,却又无半点雅致禅趣了。《巢林笔谈续编》卷下云:炉香烟袅,引人神思欲远,趣从静领,自异粗浮。品茶亦然。故品茶又须有闲,闲则静,静则定,对清茗而遐思,啜茶汁而神清,于是心底渐生出一种悠然自乐的恬怡之情来,恰如宋人释德洪《山居》诗中所云:深谷清泉白石,空斋棐几明窗,饭罢一瓯春露,梦成风雨翻汇,吃茶闲暇之中,世间烦恼、人生苦乐、政坛风云乃至什么油盐酱醋柴米,都付之爪哇国去,剩在齿颊间心胸里的只是清幽淡雅的禅意,此般若更配以上佳的茶灶茶具,置身于静室幽篁之中,则更不沾半点浊俗之气,故明人张岱《陶庵梦忆》卷三云雪兰茶须禊泉水、敞口瓶,方能色如竹箨方解,绿粉初匀,如百茎素叶同雪涛并泻,而闵汶水茶更须千里惠泉,于明窗净几间取荆溪壶成宣窑瓷瓯,方成绝妙,而《遵生八笺》亦云茶寮应傍书斋,焚香饼,方可供长日清淡,寒宵兀坐,这自是深得三昧语。如此既清且闲的饮茶,又岂止在于懈荤腥,涤齿颊,直在茶中品出禅味来也!所以知堂老人《吃茶》说得最妙: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,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陶瓷茶具,同二三人共饮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尘梦。这便是文人吃茶。反之,若粗茶大碗,喧喧闹闹,一阵鲸吸长虹,牛饮三江,便不入清品,更不消说有什么茶禅之趣,借妙玉的话说,这不是解渴,怕便是饮驴了。

更新于:2个月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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